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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氣進入到秋冬轉換之際,氣溫一下熱一下冷,最常聽到一聲💥”碰”💥,磁磚因為熱脹冷縮不是翹起就是爆開,也就是俗稱的”彭共”。

昂睦在這邊提醒大家若發現磁磚有裂縫時,可先敲敲看磁磚表面,若只有一兩塊隆起破裂,進行修復即可,千萬不要這片地板或是牆壁爆光光才後悔莫及🤦‍♀️🤦

一般來說家中地磚隆有四大原因:
1、地磚縫隙尺寸處理不當,磚與磚之間的縫隙太小,就容易引發磁磚層的拱起現象。
2、裝潢的時候,師傅鋪貼磁磚若整平方式偷工減料,也會造成磁磚翹起現象。
3、另外就是在貼地板磁磚時,最初鋪設的水泥地面的品質較差,磁磚的水泥與原來的地面結合度不佳,地磚隆起的問題也是很常見。
4、當氣溫變化劇烈變化時,最容易導致磁磚爆裂,無論任何品牌或是材質的磁磚都會受到熱脹冷縮影響,遇到太大的溫差變化,爆裂的情況時有耳聞。

昂睦提醒各位,若磁磚爆裂面積沒有很大的話,要趕緊找施工團隊敲破切開,否則底下的空氣產生推擠效應,一些不夠牢固的磁磚就會一直被擠壓出來,到時磁磚就像跳舞一樣🤸‍♀🤸,一塊塊隆起,到時修補會非常不容易喔。

要怎麼處理磁磚彭共?

昂睦處理的方式通常有兩種,一種是打掉重鋪,另一種則是局部修復,說明如下:

(一)地板磁磚打掉重鋪

當家裡遇到大面積的磁磚爆裂、隆起,也就是整個地面結構已經被破壞,如果單單只要局部修復,全部重新鋪設雖然會比較花時間、費用高一些

但是打掉重鋪,才能確保每一個地方都可以獲得較好的施工水準,這是一個比較安全的作法。

如果選擇全部打掉重做,這麼浩大的工程建議昂睦多年來的經驗豐富,可視家庭需求與我們討論是要改用木紋地板或是一樣鋪設磁磚。

(二)局部修復磁磚

若發現家中磁磚只有輕微裂縫時,可先觀察地板表面,如果只有三到四塊隆起破裂,那麼趕緊進行局部修復即可,否則等到整片澎共,再請地板修繕來處理,那絕對非常劃不來。

昂睦所提供的磁磚修補技術有五大特點👍:

尤其灌注修補工法與傳統泥作工法最大不同在於灌注修補工法不需要敲除磁磚,另外除了方便針頭注射,必須切開磁磚的切割聲外,幾乎沒有噪音跟灰塵

通常只要一兩天時間就能完工,民眾不必搬家拆裝潢,施作費用也最經濟實惠

而且灌注工法最大特點就是不會有水泥,所以施工的時候,不會讓家裡灰塵滿天飛舞,不需要二次清潔

我們的施作案例

局部施工

地板重鋪

臺灣氣候溫差大,有時也有地震,磁磚膨脹爆裂問題時有耳聞,所以平時要觀察磁磚是否有隆起或輕微裂縫的現象,建議就要及早處理與補強

當您有遇到這樣的問題,歡迎加入我們的LINE或是臉書,拍照給昂睦專業施工團隊,讓我們搞定您家中磁磚爆裂的問題喔💪

連絡電話:03-667-0518

公司地址:300新竹市東區東大路二段8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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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磚使用的時間久了,經常會出現各種問題,那麼地磚爆裂拱起的原因是什麼呢? 桃園外牆磁磚脫落高低不平修復

一、地磚爆裂拱起的原因是什麼呢

1、自爆,地磚鋪設的時間久了也會出現自曝,因為室內溫度變化導致瓷磚受到牆體的壓力,時間久了就會自爆。 苗栗浴室整修瓷磚翻新推薦

2、熱脹冷縮,這種情況經常發生在夏季,不同材料的伸縮係數不一樣,牆體的主要材料為鋼筋混凝土,與它比起來瓷磚的伸縮性數要小很多,那麼當溫度變化時,瓷磚幾乎沒有變化,即溫度下降時牆體就會收縮,而瓷磚收縮的很慢,這就會使瓷磚被牆體擠爆。

3、粘合劑品質差,一般鋪貼瓷磚都會拿水泥砂漿為粘貼劑,將水泥與砂漿依照1比1的比例配比,假如配比不恰當,則無法達到需要的粘度,桃園貼外牆磁磚翻修推薦此外砂子的含土量太高或品質不達標,也會導致粘貼不牢固,從而出現瓷磚空鼓、脫落的情況。

二、瓷磚鋪貼的注意點是什麼呢 苗栗貼牆壁磁磚修繕推薦

1、選購瓷磚時要確保外層包裝上面的各種標識齊全,像是型號、顏色、尺寸等等。

2、同一平面施工的瓷磚型號與尺寸必須統一,否則就會影響到整體的美觀。 桃園地磚凸起破裂工程

3、鋪貼瓷磚以前需確保牆面平整穩固,因此需對牆面做處理,像是找平、噴水、除雜等等。 苗栗貼地板磁磚收費

4、鋪貼的時候必須做好各個步驟的檢查與複查,假如是大面積的施工領域,需將它分成幾個小湯圓來檢驗,正常是每50平米當做一個檢查單位。

桃園瓷磚凸起修補推薦小編總結:以上就是地磚爆裂拱起的原因,從上述文章我們可以看出,導致它爆裂拱起的原因主要有三個具體是哪一種?

只要依據自家的實際情況來判斷。我們在處理這種問題時,需依據它的緣由來選擇恰當的方法,這樣才能夠在達到修理目的的同時避免很多麻煩,希望能夠幫到大家。 苗栗瓷磚凸起爆裂高低不平修復

老舍:習 慣  不管別位,以我自己說,思想是比習慣容易變動的。每讀一本書,聽一套議論,甚至看一回電影,都能使我的腦子轉一下。腦子的轉法像螺絲釘,雖然是轉,卻也往前進。所以,每轉一回,思想不僅變動,而且多少有點進步。記得小的時候,有一陣子很想當“黃天霸”。每逢四顧無人,便掏出瓦塊或碎磚,回頭輕喊:看鏢!  有一天,把醋瓶也這樣出了手,幾乎挨了頓打。這是聽《五女七貞》的結果。及至后來讀了托爾斯泰等人的作品,就是看了楊小樓扮演的“黃天霸”,也不會再扔醋瓶了。你看,這不僅是思想老在變動,而好歹的還高了一二分呢。  習慣可不能這樣。拿吸煙說吧,讀什么,看什么,聽什么,都吸著煙。圖書館里不準吸煙,干脆就不去。書里告訴我,吸煙有害,于是想煙,可是想完了,照樣點上一支。醫院里陳列著“煙肺”也看見過,頗覺恐慌,我也是有肺動物啊!這點嗜好都去不掉,連肺也對不起呀,怎能成為英雄呢?!思想很高偉了;乃至吃過飯,高偉的思想又隨著藍煙上了天。有的時候確是堅決,半天兒不動些小白紙卷兒,而且自號為理智的人──對面是習慣的人。后來也不是怎么一股勁,連吸三支,合著并未吃虧。肺也許又黑了許多,可是心還跳著,大概一時還不至于死,這很足自慰。  什么都這樣。接說一個自居“摩登”的人,總該常常攜著夫人在街上走走了。我也這么想過,可是做不到。大家一看,我就毛咕,“你慢慢走著,咱們家里見吧!”把夫人落在后邊,我自己邁開了大步。什么“尖頭曼”“方頭曼”的,不管這一套,雖然這么談到底覺得差一點。從此再不雙雙走街。  明知電影比京戲文明一些,明知京戲的鑼鼓專會供給頭疼,可是嘉寶或紅發女郎總勝不過楊小樓去。鑼鼓使人頭疼的舒服,仿佛是吧,同樣,冰激凌,咖啡,青島洗海澡,美國桔子,都使我搖頭。酸梅湯,香片茶,裕德池,肥城桃,老有種知己的好感。這與提倡國貨無關,而是自幼兒養成的習慣。年紀雖然不大,可是我的幼年還趕上了野蠻時代。那時候連皇上都不坐汽車,可想見那是多么野蠻了。  跳舞是多么文明的事呢,我也沒份兒。人家印度青年與日本青年,在巴黎或倫敦看見跳舞,都講究饞得咽唾沫。有一次,在艾丁堡,跳舞場拒絕印度學生進去,有幾位差點上了吊。還有一次在海船上舉行跳舞會,一個日本青年氣得直哭。因為沒人招呼他去跳,有人管這種好熱鬧叫作猴子摹仿,我倒并不這么想,在我的腦子里,我看這并不成什么問題,跳不能叫印度登時獨立。也不能叫日本滅亡。不跳呢,更不會就怎樣了不得,可是我不跳。一個人吃飽了沒事,獨自跳跳,還倒怪好。叫我和位女郎來回的拉扯,無論說什么也來不得。貢著就是不順眼,不用說真去跳了。  這和吃冰激凌一樣,我沒有這個胃口。舌頭一涼,馬上聯想到瀉肚,其實心里準知道沒有危險。  還有吃西餐呢。干凈(www.lz13.cn),有一定份量,好消化,這些我全知道。不過吃完西餐要不補充上一碗餛飩兩個燒餅,總覺得怪委曲的。吃了帶血的牛肉,喝涼水,我一定跑肚。想象的作用。這就沒有辦法了,想象真會叫肚子山響!  對于朋友,我永遠愛交老粗兒。長發的詩人,洋裝的女郎。打微高爾夫的男性女性,咬言咂字的學者,滿跟我沒緣。看不慣。老粗兒的言談舉止是咱自幼聽慣看慣的。一看見長發詩人,我老是要告訴他先去理發;即使我十二分佩服他的詩才,他那些長發使我堵的慌。家兄永遠到“推剃兩從便”的地方去“剃”,亮堂堂的很悅目。女子也剪發,在理認論上我極同意,可是看著別扭。問我女子該梳什么“頭”,我也答不出,我總以為女性應留著頭發。我的母親,我的大姐,不都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么?她們都沒剪發。  行難知易,有如是者。  載一九三四年九月一日《人間世》第十一期   老舍作品_老舍散文集 老舍:小型的復活 老舍:大明湖之春分頁:123

孫犁:夜晚的故事  我幼年就知道,社會上除去士農工商、帝王將相以外,還有所謂盜賊。盜賊中的輕微者,謂之小偷。  我們的村莊很小,只有百來戶人家。當然也有窮有富,每年冬季,村里總是雇一名打更的,由富戶出一些糧食作為報酬。我記得根雨叔和西頭紅臉小記,專門承擔這種任務。每逢夜深,更夫左手拿一個長柄的大木梆子,右手拿一根木棒,梆梆的敲著,在大街巡邏。平靜的時候,他們的梆點,只是一下一下,像鐘擺似的;如果他們發見什么可疑的情況,梆點就變得急促繁亂起來。  母親一聽到這種雜亂的梆點,就機警地坐起來,披上衣服,靜靜地聽著。其實并沒有發生什么事情,過了一會兒,梆點又規律了,母親就又吹燈睡下了。  根雨叔打更,對我家尤其有個關照。我家住在很深的一條小胡同底上,他每次轉到這一帶,總是一直打到我家門前,如果有什么緊急情況,他還會用力敲打幾下,叫母親經心。  我在村里生活了那么多年,并沒有發生過什么盜案,偷雞摸狗的小事,地邊道沿丟些莊稼,當然免不了。大的搶劫案件,整個縣里我也只是聽說發生過一次。縣政府每年處決犯人,也只是很少的幾個人。  這并不是說,那個時候,就是什么太平盛世。我只是覺得那時農村的民風淳樸,多數人有恒產恒心,男女老幼都知道人生的本分,知道犯法的可恥。  后來我讀了一些小說,聽了一些評書,看了一些戲,又知道盜賊之中也有所謂英雄,也重什么義氣,有人并因此當了將帥,當了帝王。覺得其中也有很多可以同情的地方,有很多聳人聽聞的羅曼史。  我一直是個窮書生,對財物看得也很重,一生之中,并沒有失過幾次盜。青年時在北平流浪,失業無聊,有一天在天橋游逛,停在一處放西洋景的攤子前面。那是夏天,我穿一件白褂,兜里有一個錢包。我正仰頭看著,覺得有人觸動了我一下,我一轉臉,看見一個青年,正用手指輕輕夾我的錢包,知道我發見,他就若無其事地轉身走了。當時感情旺盛,我還很為這個青年,為社會,為自身,感慨了一陣子。  直到現在,我對這個人印象很清楚,他高個兒,穿著破舊,滿臉煙氣,大概是個白面客。  另一次是在本縣羽林村看大戲,也是夏天,皮包里有一塊現洋叫人扒去了,沒有發覺。  在解放區十幾年,那里是沒有盜賊的。初進城的幾年,這個大城市,也可以說是路不拾遺的。  問題就出在文化大革命上。在動亂中,造反和偷盜分不清,革命和搶劫分不清。那些大的事件,姑且不論。單說我住的這個院子,原是吳鼎昌姨太太的別墅,日本人住過,國民黨也住過,都沒有多少破壞。房子很闊氣,正門的門限上,鑲著很厚很大的一塊黃銅,足有二十斤重。動亂期間,附近南市的頑童進院造反,其著名的領袖,一個叫做三豬,一個叫做癩蛤蟆,癩蛤蟆喜歡鐵器,三豬喜歡銅器。他把所有的銅門把,銅飾件,都拿走了,就是起不下這塊銅門限來。他非常喜愛這塊銅,因此他也就離不開這個院,這個院成了他的革命總部和根據地。他每天從早到晚坐在銅門限上,指揮他的群眾。住戶不能出門,只好請軍管人員把他抱出去。三豬并不示弱,他聽說解放軍奉令罵不還口,打不還手,他就親爹親娘罵了起來。誰知這位農民出身的青年戰士,受不了這種當眾辱罵,不管什么最高指示,把三豬的頭按在銅門限上,狠狠碰了幾下,拖了出去。  城市里有些居民,也感染了三豬一類的習氣,采取的手段比較和平,多是化公為私。比如說院墻,夜晚推倒一段,白天把磚抱回家來,蓋一間小屋。院里的走廊,先把它弄得動搖了,然后就拆下木料,去做一件自用家具。這當然是物質不滅。不過一旦成為私有的東西,就倍加愛惜,也就成為神圣之物,不可侵犯了。  后來我到了干校。先是種地,公家買了很多農具,鋤頭,鐵锨,小推車,都是嶄新的。后來又蓋房,磚瓦,洋灰,木料,也是充足的。但過了不久,就被附近農村的人拿走了大半。農民有一條諺語,道:“五七干校是個寶,我們缺什么就到里邊找。”  這當然也可解(www.lz13.cn)釋為: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現在,我們的院子,經過天災人禍,已經是滿目瘡痍,不堪回首。大門又不嚴緊。人們還是爭著在院里開一片荒地,種植葡萄或瓜果。秋季,當葡萄熟了,每天都有成群結伙的青少年在院里串游,垂涎架下,久久不肯離去。夜晚則借口捉蟋蟀,闖入院內,刀剪齊下,幾分鐘可以把一架葡萄弄得干干凈凈;手腳利索,架下連個落葉都沒有。有一戶種了一棵吊瓜,瓜色艷紅,是我院秋色之冠,也被摘去了,為了攜帶方便,還順手牽羊,拿走了另一戶的一只新籃子。  我年老體弱,無力經營葡萄,也生不了這個氣,就在自己窗下的尺寸之地,栽了一架瓜蔞。這是苦東西,沒有病的人,是不吃的。另外養了幾盆花,放置在窗臺上,卻接二連三被偷走了。  每天晚上,關燈睡下,半夜醒來,想到有一兩名小偷就在窗前窺伺,雖然我是見過世面的人,也真的感到有些不安全了。  諺云:饑寒起盜心。國家施政,雖游民亦可得溫飽,今之盜竊,實與饑寒無關也。或謂:偷花者出于愛美,尤為大謬不然矣!  1983年4月20日改訖 孫犁作品_孫犁散文 孫犁:投宿 孫犁:識字班分頁:123

余秋雨:江南小鎮  我一直想寫寫“江南小鎮”這個題目,但又難于下筆。江南小鎮太多了,真正值得寫的是哪幾個呢?一一拆散了看,哪一個都構不成一種獨立的歷史名勝,能說的話并不太多;然而如果把它們全都躲開了,那就是躲開了一種再親見不過的人文文化,躲開了一種把自然與人情搭建得無比巧妙的生態環境,躲開了無數中國文人心底的思念與企盼,躲開了人生苦旅的起點和終點,實在是不應該的。  我到過的江南小鎮很多,閉眼就能想見,穿鎮而過的狹窄河道,一座座雕刻精致的石橋,傍河而筑的民居,民居樓板底下就是水,石階的埠頭從樓板下一級級伸出來,女人正在埠頭上浣洗,而離她們只有幾尺遠的烏篷船上正升起一縷白白的炊煙,炊煙穿過橋洞飄到對岸,對岸河邊有又低又寬的石欄,可坐可躺,幾位老人滿臉寧靜地坐在那里看著過往船只。比之于沈從文筆下的湘西河邊由吊腳樓組成的小鎮,江南小鎮少了那種渾樸奇險,多了一點暢達平穩。它們的前邊沒有險灘,后邊沒有荒漠,因此雖然幽僻卻談不上什么氣勢;它們大多很有一些年代了,但始終比較滋潤的生活方式并沒有讓它們保留下多少廢墟和遺跡,因此也聽不出多少歷史的浩嘆;它們當然有過升沉榮辱,但實在也未曾擺出過太堂皇的場面,因此也不容易產生類似于朱雀橋、烏衣巷的滄桑之慨。總之,它們的歷史路程和現實風貌都顯得平實而耐久,狹窄而悠長,就像經緯著它們的條條石板街道。  堂皇轉眼凋零,喧騰是短命的別名。想來想去,沒有比江南小鎮更足以成為一種淡泊而安定的生活表征的了。中國文人中很有一批人在入世受挫之后逃于佛、道,但真正投身寺廟道觀的并不太多,而結廬荒山、獨釣寒江畢竟會帶來基本生活上的一系列麻煩。“大隱隱于市”,最佳的隱潛方式莫過于躲在江南小鎮之中了。與顯赫對峙的是常態,與官場對峙的是平民,比山林間的蓑草茂樹更有隱蔽力的是消失在某個小鎮的平民百姓的常態生活中。山林間的隱蔽還保留和標榜著一種孤傲,而孤傲的隱蔽終究是不誠懇的;小鎮街市間的隱蔽不僅不必故意地折磨和摧殘生命,反而可以把日子過得十分舒適,讓生命熨帖在既清靜又方便的角落,幾乎能夠把自身由外到里溶化掉,因此也就成了隱蔽的最高形態。說隱蔽也許過于狹隘了,反正在我心目中,小橋流水人家,莼鱸之思,都是一種宗教性的人生哲學的生態意象。  在庸常的忙碌中很容易把這種人生哲學淡忘,但在某種特殊情況下,它就會產生一種莫名的誘惑而讓人渴念。記得在文化大革命的高潮期,我父親被無由關押,尚未結婚的叔叔在安徽含冤自盡,我作為長子,20來歲,如何撐持這個八口之家呢?我所在的大學也是日夜風起云涌,既不得安生又逃避不開,只得讓剛剛初中畢業的大弟弟出海捕魚,貼補家用。大弟弟每隔多少天后上岸總是先與我聯系,怯生生地詢問家里情況有無繼續惡化,然后才回家。家,家人還在,家的四壁還在,但在那年月好像是完全暴露在露天中,時時準備遭受風雨的襲擊和路人的轟逐。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這些大學畢業生又接到指令必須到軍墾農場繼續改造,去時先在吳江縣松陵鎮整訓一段時間。那些天,天天排隊出操點名,接受長篇訓話,一律睡地鋪而伙食又極其惡劣,大家內心明白,整訓完以后就會立即把我們拋向一個污泥、沼澤和汗臭相拌和的天地,而且絕無回歸的時日。我們的地鋪打在一個廢棄的倉庫里,從西邊墻板的夾縫中偷眼望去,那里有一個安靜的院落,小小一間屋子面對著河流,屋里進出的顯然是一對新婚夫妻,與我們差不多年齡。他們是這個鎮上最普通的居民,大概是哪家小店的營業員或會計吧,清閑得很,只要你望過去,他們總在,不緊不慢地做著一天生活所必需、卻又純然屬于自己的事情,時不時有幾句不冷也不熱的對話,莞爾一笑。夫妻倆都頭面干凈,意態安詳。當時,我和我的同伴實在被這種最正常的小鎮生活震動了。這里當然也碰到了文化大革命,但畢竟是小鎮,又兼民風柔婉,鬧不出多大的事,折騰了一兩下也就煙消去散,恢復成尋常生態。也許這個鎮里也有個把“李國香”之類,反正這對新婚夫妻不是,也不是受李國香們注意的人物。唉,這樣活著真好!這批筋疲力盡又不知前途的大學畢業生們向壁縫投之以最殷切的艷羨。我當時曾警覺,自己的壯志和銳氣都到哪兒去了,何以20來歲便產生如此暮氣的也隱之想?是的,那年在惡風狂浪中偷看一眼江南小鎮的生活,我在人生憬悟上一步走向了成年。  我躺在墊著稻草的地鋪上,默想著100多年前英國學者托馬斯·德·昆西(T.De Quincey)寫的一篇著名論文:《論(麥克白)中的敲門聲》。昆西說,在莎士比亞筆下,麥克白及其夫人借助于黑夜在城堡中殺人篡權,突然,城堡中響起了敲門聲。這敲門聲使麥克白夫婦驚恐萬狀,也歷來使所有的觀眾感到驚心動魄。原因何在?昆西思考了很多年,結論是:清晨敲門,是正常生活的象征,它足以反襯出黑夜中魔性和獸性的可怖,它又宣告著一種合乎人性的日常生活正有待于重建,而正是這種反差讓人由衷震撼。在那些黑夜里,我躺在地鋪上,聽到了江南小鎮的敲門聲,篤篤篤,輕輕的,隱隱的,卻聲聲入耳,灌注全身。  好多年過去了,生活應該說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但這種敲門聲還時不時地響起于心扉間。為此我常常喜歡找個江南小鎮走走,但一走,這種敲門聲就響得更加清晰而催人了。  當代大都市的忙人們在假日或某個其他機會偶爾來到江南小鎮,會使平日的行政煩囂、人事喧嚷、滔滔名利、爾虞我詐立時凈化,在自己的鞋踏在街石上的清空聲音中聽到自己的心跳,不久,就會走進一種清空的啟悟之中,流連忘返,可惜終究要返回,返回那種煩囂和喧嚷。  如眼前一亮,我猛然看到了著名旅美畫家陳逸飛先生所畫的那幅名揚海外的《故鄉的回憶》。斑剝的青灰色像清晨的殘夢,交錯的雙橋堅致而又蒼老,沒有比這個圖像更能概括江南小鎮的了,而又沒有比這樣的江南小鎮更能象征故鄉的了。我打聽到,陳逸飛取像的原型是江蘇昆山縣的周莊。陳返飛與我同齡而不同籍,但與我同籍的臺灣作家三毛到周莊后據說也熱淚滾滾,說小時候到過很多這樣的地方。看來,我也必須去一下這個地方。  像多數江南小鎮一樣,周莊得坐船去才有味道。我約了兩個朋友從青浦淀山湖的東南岸雇船出發,向西橫插過去,走完了湖,就進入了縱橫交錯的河網地區。在別的地方,河流雖然也可以成為運輸的通道,但對普通老百姓的日常行旅來說大多是障礙,在這里則完全不同,河流成了人們隨腳徜徉的大街小巷。一條船一家人家,悠悠走著,不緊不慢,丈夫在搖船;妻子在做飯,女兒在看書,大家對周圍的一切都熟悉,已不愿東張西望,只聽任清亮亮的河水把他們浮載到要去的地方。我們身邊擦過一條船,船頭坐了兩位服飾齊整的老太,看來是走親戚去的,我們的船駛得太快,把水沫濺到老太的新衣服上了,老太撩了撩衣服下擺,嗔色地指了指我們,我們連忙拱手道歉,老太立即和善地笑了。這情景就像街市間不小心碰到了別人隨口說聲“對不起”那樣自然。  兩岸的屋舍越來越密,河道越來越窄,從頭頂掠過去的橋越來越短,這就意味著一座小鎮的來臨。中國很多地方都長久地時行這樣一首兒歌:“搖搖搖,搖到外婆橋”,不知多少人是在這首兒歌中搖搖擺擺走進世界的。人生的開始總是在搖籃中,搖籃就是一條船,它的首次航行目標必定是那座神秘的橋,慈祥的外婆就住在橋邊。早在躺在搖籃里的年月,我們構想中的這座橋好像也是在一個小鎮里。因此,不管你現在多大,每次坐船進入江南小鎮的時候,心頭總會滲透出幾縷奇異的記憶,陌生的觀望中潛伏著某種熟識的意緒。周莊到了,誰也沒有告訴我們,但我們知道。這里街市很安靜,而河道卻很熱鬧,很多很多的船來往交錯,也有不少船駁在岸邊裝卸貨物,更有一些人從這條船跳到那條船,連跳幾條到一個地方去,就像市井間借別人家的過道穿行。我們的船擠人這種熱鬧中,舒舒緩緩地在前走。與城市里讓人沮喪的“塞車”完全不同,在河道上發覺前面停著的一條船阻礙了我們,只須在靠近時伸出手來,把那條船的船幫撐持一下,這條船就會蕩開去一點,好讓我們走路。那條船很可能在裝貨,別的船來來往往你撐一下我推一把,使它的船身不停地晃晃悠悠,但船頭系結在岸樁上,不會產生任何麻煩,裝貨的船工一徑樂呵呵地忙碌著,什么也不理會。  小鎮上已有不少像我們一樣的旅游者,他們大多是走陸路來的,一進鎮就立即領悟了水的魅力,都想站在某條船上拍張照,他們蹲在河岸上懇求船民,沒想到這里的船民爽快極了,想坐坐船還不容易?不僅拍了照,還讓坐著行駛一陣,分文不取。他們靠水吃飯,比較有錢,經濟實力遠超這些旅游者。近幾年,電影廠常來小鎮拍一些歷史題材的片子,小鎮古色古香,后來干脆避開一切現代建筑方式,很使電影導演們稱心,但哪來那么多群眾角色呢?小鎮的居民和船民非常幫襯,一人拿了套戲裝往身上一披,照樣干活,你們拍去吧。我去那天,不知哪家電影廠正在橋頭拍一部清朝末年的電影,橋邊的鎮民、橋下的船民很多都穿上了清朝農民的服裝在干自己的事,沒有任何不自然的感覺,倒是我們這條船靠近前去,成了擅闖大清村邑的番邦夷人。  從船上向河岸一溜看去,好像凡是比較像樣的居舍門口都有自用碼頭。這是不奇怪的,河道就是通衢,碼頭便是大門,一個大戶人家哪有借別人的門戶迎來送往的道理?遙想當年,一家人家有事,最明顯的標志是他家碼頭口停滿了大大小小的船只,主人便站在碼頭上頻頻迎接。我們的船在一個不小的私家碼頭停下了,這個碼頭屬于一所挺有名的宅第,現在叫做“沈廳”,原是明代初年江南首富沈萬山的居所。  江南小鎮歷來有藏龍臥虎的本事,你看就這么些小河小橋竟安頓過一個富可敵國的財神!沈萬山的致富門徑是值得經濟史家們再仔細研究一陣的,不管怎么說,他算得上那個時代既精于田產管理、又善于開發商業資本的經貿實踐家。有人說他主要得力于貿易,包括與海外的貿易,雖還沒有極為充分的材料佐證,我卻是比較相信的。周莊雖小,卻是貼近運河、長江和黃浦江,從這里出發的船只可以毫無阻礙地借運河而通南北,借長江而通東西,就近又可席卷富庶的杭嘉湖地區和蘇錫一帶,然后從長江口或杭州灣直通東南亞或更遠的地方,后來鄭和下西洋的出發地瀏河口就與它十分靠近。處在這樣一個優越的地理位置,出現個把沈萬山是合乎情理的。這大體也就是江南小慎的秉性所在了,它的厲害不在于它的排場,而在于充分利用它的便利而悄然自重,自重了還不露聲色,使得我們今天還鬧不清沈萬山的底細。  系好船纜,拾級上岸,才抬頭,卻已進了沈廳大門。一層層走去,600多年前居家禮儀如在目前。這兒是門廳,這兒是賓客隨從人員佇留地,這兒是會容廳,這兒是內宅,這兒是私家膳室……全部建筑呈縱深型推進狀,結果,一個相當狹小的市井門洞竟衍生出長長一串景深,既顯現出江南商人藏愚守拙般的謹慎,又鋪張了家庭禮儀的空間規程。但是,就整體宅院論,還是算斂縮儉樸的,我想一個資產只及沈萬山一個零頭的朝廷退職官員的宅第也許會比它神氣一些。商人的盤算和官僚的想法判然有別,尤其是在封建官僚機器的縫隙中求發展的元明之際的商人更是如此,躲在江南小鎮的一個小門庭里做著縱橫四海的大生意,正是他們的“大門檻”。可以想見,當年沈宅門前大小船只的往來是極其頻繁的,各種信息、報告、決斷、指令、契約、銀票都從這里大進大出,但往來人丁大多神色隱秘,緘口不言、行色匆匆。這里也許是見不到貿易貨物的,真正的大貿易家不會把宅院當作倉庫和轉運站,貨物的貯存地和交割地很難打聽得到,再有錢也是一介商人而已,沒有兵了衛護,沒有官府庇蔭,哪能大大咧咧地去張揚?  我沒有認真研究過沈萬山的心理歷程,只知道這位在江南小鎮如魚得水的大商賈后來在京都南京栽了大跟斗,他如此精明的思維能力畢竟只歸屬于經濟人格而與封建朝廷的官場人格處處抵牾,一撞上去就全盤散架。能不撞上去嗎?又不能,一個在沒有正常商業環境的情況下慘淡經營的商人總想與朝廷建立某種親善關系,但他不懂,建立這種關系要靠錢,又不能全靠錢,事情還有遠比他的商人頭腦想象的更復雜更險惡的一面。話說明太祖朱元璋定都南京(即應天府)后要像模像樣地修筑城墻,在籌募資金中被輿論公認為江南首富的沈萬山自然首當其沖。沈萬山滿腹心事地走出宅院大門上船了,船只穿出周莊的小橋小河向南京駛去。在南京,他爽快地應承了筑造京城城墻三分之一(從洪武門到水西門)的全部費用,這當然是一筆驚人的巨款,一時朝野震動。事情到此已有點危險,因為他面對的是朱元璋,但他未曾自覺到,只懂得像在商業經營中那樣趁熱打鐵,暈乎乎、樂顛顛地又拿出一筆巨款要犒賞軍隊。這下朱元璋勃然大怒了,你算個什么東西,憑著有錢到朕的京城里擺威風來了?軍隊是你犒賞得了的嗎?于是下令殺頭,后來不知什么原因又改旨為流放云南。  江南小鎮的宅院慌亂了一陣之后陷入了長久的寂寞。中國14世紀杰出的理財大師沈萬山沒有能夠回來,他長枷鐵鐐南行萬里,最終客死戍所。他當然會在陌生的煙瘴之地夜夜夢到周莊的流水和石橋,但他的傷痕累累的人生孤舟卻擱淺在如此邊遠的地方,怎么也駛不進熟悉的港灣了。  沈萬山也許至死都搞不大清究竟是什么邏輯讓他受罪的。周莊的百姓也搞不清,反而覺得沈萬山怪,編一些更稀奇的故事流傳百年。是的,一種對中國來說實在有點超前的商業心態在當時是難于見容于朝野兩端的,結果倒是以其慘敗為代價留下了一些純屬老莊哲學的教訓在小鎮,于是人們更加寧靜無為了,不要大富,不要大紅,不要一時為某種異己的責任感和榮譽感而產生焦灼的沖動,只讓河水慢慢流,船櫓慢慢搖,也不想搖到太遠的地方去。在沈萬山的凄楚教訓面前,江南小鎮愈加明白了自己應該珍惜和恪守的生態。  上午看完了周莊,下午就滑腳去了同里鎮。同里離周莊不遠,卻已歸屬于江蘇省的另一個縣——吳江縣,也就是我在20多年前聽到麥克白式的敲門聲的那個縣。因此,當我走近前去的時候,心情是頗有些緊張的,但我很明白,要找江南小鎮的風韻,同里不會使我失望,為那20多年前的啟悟,為它所躲藏的鬧中取靜的地理位置,也為我平日聽到過的有關它的傳聞。  就整體氣魄論,同里比周莊大。也許是因為周莊講究原封不動地保持蒼老的原貌吧,在現代人的腳下總未免顯得有點局促。同里亮堂和挺展得多了,對古建筑的保護和修繕似乎也更花力氣。因此,周莊對于我,是樂于參觀而不會想到要長久駐足的,而同里卻一見面就產生一種要在這里覓房安居的奇怪心愿。  同里的橋,不比周莊少。其中緊緊匯聚在一處的“三橋”則更讓人贊嘆。三橋都小巧玲瓏,構筑典雅,每橋都有花崗石鑿刻的楹聯,其中一橋的楹聯為:  淺諸波光云影,  小橋流水江村。  淡淡地道盡了此地的魅力所在。據老者說,過去鎮上居民婚娶,花轎樂隊要熱熱鬧鬧地把這三座小橋都走一遍,算是大吉大利。老人66歲生日那天也須在午餐后走一趟三橋,算是走通了人生的一個關口。你看,這么一個小小的江鎮,竟然自立名勝、自建禮儀,怡然自得中構建了一個與外界無所爭持的小世界。在離鎮中心稍遠處,還有稍大一點的橋,建造也比較考究,如思本橋、富觀橋、普安橋等,是小鎮的遠近門戶。  在同里鎮隨腳走走,很容易見到一些氣象有點特別的建筑,仔細一看,墻上嵌有牌子,標明這是崇本堂,這是嘉蔭堂,這是耕樂堂,這是陳去病故居、探頭進去,有的被保護著專供參觀,有的有住家,有的在修理,都不妨輕步踏入,沒有人會阻礙你。特別是那些有住家的宅院,你正有點踟躕呢,住家一眼看出你是來訪古的,已是滿面笑容。錢氏崇本堂和柳氏嘉蔭堂占地都不大,一畝上下而已,卻筑得緊湊舒適。兩堂均以梁掉窗欞間的精細雕刻著稱,除了吉祥花卉圖案外,還有傳說故事、戲曲小說中的人物和場面的雕刻,據我所知已引起了國內古典藝術研究者們的重視。耕樂堂年歲較老,有宅有園,占地也較大,整體結構匠心獨具,精巧宜人,最早的主人是明代的朱祥(耕樂),據說他曾協助巡撫修建了著名的蘇州寶帶橋,本應論功授官,但他堅辭不就,請求在同里鎮造一處宅園過太平日子。看看耕樂堂,誰都會由衷地贊同朱祥的選擇。  但是,也不能因此判定像同里這樣的江南小鎮只是無條件的消極退避之所。你看,讓朱祥督造寶帶橋工程他不是欣然前往了嗎?他要躲避的是做官,并不躲避國計民生方面的正常選擇。我們走進近代革命者、詩人學者陳去病(巢南)的居宅,更明確地感受到了這一點。我由于關注過南社的史料,對陳去病的事跡還算是有點熟悉的。見到了他編《百尺樓叢書》的百尺樓,卻未能找到他自撰的兩副有名楹聯:  平生服膺明季三儒之論,滄海歸來,信手鈔成正氣集;  中年有契香山一老所作,白頭老去,新居營就浩歌堂。  其人以騾姚將軍為名,垂虹亭長為號;  所居有綠玉青瑤之館,澹泊寧靜之廬。  這兩副楹聯表明,在同里鎮三元街的這所寧靜住宅里,也曾有熱血涌動、浩氣充溢的年月。我知道就在這里,陳去病組織過雪恥學會,推行過梁啟超的《新民叢報》,還開展過同盟會同里支部的活動。秋瑾烈士在紹興遇難后,她的密友徐自華女士曾特地趕到這里來與陳去病商量如何處置后事。至少在當時,江浙一帶的小鎮中每每隱潛著許多這樣的決心以熱血和生命換來民族生機的慷慨男女,他們的往來和聚會構成了一系列中國近代史中的著名事件,一艘艘小船在解纜系纜,纜索一抖,牽動著整個中國的生命線。  比陳去病小十幾歲的柳亞子是更被人們熟知的人物,他當時的活動據點是家鄉黎里鎮,與同里同屬吳江縣。陳去病坐船去黎里鎮訪問了柳亞子后感慨萬千,寫詩道:  梨花村里叩重門  握手相看淚滿痕  故國崎嶇多碧血  美人幽咽碎芳魂  茫茫宙合將安適  耿耿心期抵爾論  此去壯圖如可展  一鞭睛旭返中原!  這種氣概與人們平素印象中的江南小鎮風韻很不一樣,但它實實在在是屬于江南小鎮的,應該說是江南小鎮的另一面。在我看來,江南小鎮是既疏淡官場名利又深明人世大義的,平日只是按兵不動罷了,其實就連在石橋邊欄上閑坐著的老漢都對社會時事具有洞幽悉微的評判能力,真是遇到了歷史的緊要關頭,江南小鎮歷來都不木然。我想,像我這樣的人也愿意卜居于這些小鎮中而預料不會使自己全然枯竭,這也是原因之一吧。  同里最吸引人的去處無疑是著名的退思園了。我可以毫不夸張地說,這是我見過的中國古典園林中特別讓我稱心滿意的幾個中的一個。我相信,如果同里鎮稍稍靠近一點鐵路或公路干道,退思國必將塞滿旅游的人群。但從上海到這里畢竟很不方便,從蘇州過來近一些,然而蘇州自己已有太多的園林,柔雅的蘇州人也就不高興去坐長途車了。于是,一座大好的園林靜悄悄地呆著,而我特別看中的正是這一點。中國古典園林不管依傍何種建筑流派,都要以靜作為自己的韻律。有了靜,全部構建會組合成一種古箏獨奏般的淡雅清麗,而失去了靜,它內在的整體風致也就不可尋找。在摩肩接踵的擁擠中游古典園林是很叫人傷心的事,如有一個偶然的機會,或許是大雨剛歇,游客未至,或許是時值黃昏。庭院冷落,你有幸走在這樣的園林中就會覺得走進了一種境界,虛虛浮浮而又滿目生氣,幾乎不相信自己往常曾多次來過。在人口越來越多,一切私家的古典園林都一一變成公眾游觀處的現代,我的這種審美嗜好無疑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奢侈愿望了,但竟然有時也能滿足。去年冬天曾在上海遠郊嘉定縣小住了十幾天,每天早晨和傍晚,當上海旅游者的班車尚未到達或已經離開的時候,我會急急趕到秋霞圃去,舒舒坦坦地享受一番園林間物我交融的本味。退思園根本沒有上海的旅游班車抵達,能夠遇到的游客大多是一些鎮上的退休老人,安靜地在回廊低欄上坐著,看到我們面對某處景點有所遲疑時,他們會用自我陶醉的緩慢語調來解釋幾句,然后又安靜地坐下去。就這樣,我們從西首的大門進入,向著東面一個層次一個層次地觀賞過來。總以為看完這一進就差不多了,沒想到一個月洞門又引出一個新的空間,而且一進比一進美,一層比一層奇。心中早已繃著懸念,卻又時時為意外發現而一次次驚嘆,這讓我想到中國古典園林和古典戲曲在結構上的近似。難怪中國古代曲論家王驥德和李漁都把編劇與工師營建宅院苑榭相提并論。  退思園已有100多年歷史,園主任蘭生便是同里人,做官做得不小,授資政大夫,賜內閣學士,任鳳穎六泗兵備道,兼淮北牙厘局及鳳陽鈔關之職,有權有勢地管過現今安徽省的很大一塊地方。后來他就像許多朝廷命官一樣遭到了彈劾,落職了,于是回到家鄉同里,請本鎮一位叫袁龍的杰出藝術家建造此園。園名“退思”,立即使人想起《左傳》中的那句話:“林父之事君也,進思盡忠,退思補過。”但我漫步在如此精美的園林中,很難相信任蘭生動用“退思補過”這一命題的誠懇。“退”是事實,“思”也是免不了的,至于是不是在思“補過”和“事君”則不宜輕信。眼前的水閣亭榭、假山荷池、曲徑回廊根本容不下一絲愧赧。好在京城很遠,也管不到什么了。  任蘭生是聰明的。“退思”云云就像找一個官場爛熟的題目招貼一下,趕緊把安徽官任上搜括來的錢財幻化成一個偷不去搶不走、又無法用數字估價的居住地,也不向外展示,只是一家子安安靜靜地住著。即使朝廷中還有覬覦者,一見他完全是一派定居的樣子,沒有再到官場爭逐的念頭了,也就放下了心,以求彼此兩忘。我不知道任蘭生在這個園子里是如何度過晚年的,是否再遇到過什么兇險,卻總覺得在這樣一個地方哪怕住下幾年也是令人羨慕的,更何況對園主來說這又是祖輩生息的家鄉。任蘭生沒有料到,這件看來純然利己的事情實際上竟成了他畢生最大的功業,歷史因這座園林把他的名字記下了,而那些凌駕在他之上,或彈劾他而獲勝的衰衰諸公們卻早就像塵埃一樣飄散在時間的流水之中。  就這樣,江南小鎮款款地接待著一個個早年離它遠去的游子,安慰他們,勸他們好生休息,又盡力鼓勵他們把休息地搞好。這幾乎已成為一種人生范式,在無形之中悄悄控制著遍及九州的志士仁人,使他們常常登高回眸、月夜苦思、夢中輕笑。江南小鎮的美色遠不僅僅在于它們自身,而更在于無數行旅者心中的畢生描繪。  在踏出退思園大門時我想,現今的中國文人幾乎都沒有能力靠一人之力建造這樣的歸息之地了,但是哪怕在這樣的小鎮中覓得一個較簡單的住所也好啊,為什么非要擠在大都市里不可呢?我一直相信從事文化藝術與從事經濟貿易、機械施工不同,特別需要有一個真正安寧的環境深入運思、專注體悟,要不然很難成為名副其實的大家。在逼仄的城市空間里寫什么都不妨,就是不宜進行宏篇巨著式的藝術創造。日本有位藝術家每年要在太平洋的一個小島上隱居很長時間,只留出一小部分時間在全世界轉悠,手上夾著從小島帶出來的一大疊樂譜和文稿。(www.lz13.cn)江南小鎮很可以成為我們的作家藝術家的小島,有了這么一個個寧靜的家院在身后,作家藝術家們走在都市街道間的步子也會踏實一點,文壇中的煩心事也會減少大半。而且,由于作家藝術家駐足其間,許多小鎮的文化品位和文化聲望也會大大提高。如果說我們今天的江南小鎮比過去缺了點什么,在我看來,缺了一點真正的文化智者,缺了一點隱潛在河邊小巷間的安適書齋,缺了一點足以使這些小鎮產生超越時空的吸引力的藝術靈魂。而這些智者,這些靈魂,現正在大都市的人海中領受真正的自然意義上的“傾軋”。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但愿有一天,能讓飄蕩在都市喧囂間的惆悵鄉愁收伏在無數清雅的鎮邑間,而一座座江南小鎮又重新在文化意義上走向充實。只有這樣,中國文化才能在人格方位和地理方位上實現雙相自立。  到那時,風景旅游和人物訪謁會溶成一體,“梨花村里叩重門,握手相看淚滿痕”的動人景象又會經常出現,整個華夏大地也就會鋪展出文化坐標上的重巒疊蟑。  也許,我想得太多了。 余秋雨《文化苦旅》 余秋雨散文集_余秋雨作品集 余秋雨經典語錄分頁: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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